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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广文学No10143期最后一个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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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石匠

尹小平

在所有的手艺行里,我认为最没有匠气的就是石匠。石匠面对的岩石和庄稼人是没什么两样的。石匠使用的工具最简单,一根钢纤,再加上一柄铁锤,当石匠一不留神铁锤不是敲在钢纤上而是砸在他手指上时,石匠使用的最灵效的治伤药就是那些刚凿下的热乎乎的石末。

石匠靠的主要是力气,而不是技艺。所有的石匠无一例外都有哮喘,村里人称之为“累病”。小时候我曾去老石匠的采石场玩过。老石匠坐在一方石墩上,手把钢纤给一块石坯画线。老石匠画线的方式和木匠拈弦的方式是完全不同的,他似乎在用最直观的动作演绎欧几里得“线是由点构成的”这条几何原理。一锤下去石坯上一个白印儿,再一锤下去白印儿就大了些,如此众多的印点儿一个挨一个连接起来,就为石坯指出了一条最佳的行动路线。脾气暴烈的石头,那一刻它们居然很听话!不过石头犯犟的时候总是有的,总有一些楞头不大喜欢跟着大伙儿齐步走,一副石的怪性格使得它们很难做到事事循规蹈矩。这种时候我就常常看到老石匠满头大汗,嘴里低低地嘟嚷些什么,似乎在呵斥,又似乎在劝解,更多时候只能无奈地叹气,颓然跌坐,抽闷烟,喉里发出一种类似于鸡鸣的喘息声。

从这个意义上讲,石匠的打石本质上更接近于种庄稼。庄稼人在春天把种子撒进泥土,但他却并不能确定到了秋天就一定能有好收成,里面有太多因素都不是庄稼人可以把握的。所以我们常常并不把石匠当匠人,他们泯然在庄稼人之间。

不知什么原因,老石匠在一夜之间变老的。

太阳未落山之前,他还年轻得像头骡驹子,这山走路那山听得见响。那时候,他正将炉火烧得通红,插在炉火里的钢钎喷薄着骚动不安的气息,他抡开铁锤,将猩红的钢钎砸的蛇一般翻滚,锤钎叮当,他胳膊上的腱子肉也铮铮有声,共同撑起一台铙钹与丝竹齐鸣的混合戏。钢钎淬入火里,一团青烟像一只大鸟迅疾地飞入夕阳西下的空中。太阳落山了,今天太阳落山的姿势与往日并无不同,可对老石匠却是一个不祥的隐寓。

一台磨粉机在村中落户了。朝阳升起时,二名壮小伙将这堆铁玩艺从山路上像抬新娘子一样,吆吆喝喝地抬进村中,全村立即沸腾了,每人都挤上前去摸过一把机器,只有老石匠目不斜视,一门心思准备着明日出门的工具,他试图用高亢的钢钎撞击声来廓清机器和人震耳欲聋的喧嚣。对磨粉机的好处大家都是知道的,老石匠也是知道的,但谁都知道那是城里人的玩艺,要下顾为穷乡僻壤的人服务,还是一个遥远的梦。谁能知道,说话间它就堂而皇之地来了。如今的世事只有你能梦得到就能见得到,现在还有谁敢说,躺在自家床上看大戏说梦话呢。当太阳干完一天的活儿沉入西边的山谷时,磨坊的机器适时响起,人们背着大袋小袋的大米,像赶集一样朝磨坊涌去。大家都知道这世上有比最好的石磨还好多少倍的磨粉机,但谁也没亲眼见过磨粉机究竟是怎样操作的,他们要目睹机器磨粉的全过程。

机声隆隆,人声鼎沸,扛着原粮的人往磨坊急急地跑,背着米粉的人慢腾腾地往家中挪。人们经过老石匠身边时都没忘了招呼一声:“不看看机器磨粉去?不用锻打钎子啦,石磨没处用了,费那劲干啥?”老石匠头也不抬,只轻蔑地回一个笑,自顾自地整理工具。他心想,世事没有一锹刨平的理,有了飞机火车,就不要汽车拖拉机了?有了汽车拖拉机就不要老牛车自行车了?有了牛车自行车就不要两只脚片子了?如今啥都有了,用脚走路的时间还是多吗!这就叫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招数。他深信自己精湛的錾磨手艺会像以往一样将他的名字传遍无边无际的红土丘壑的。

不过,机器和人的喧哗还是打破了他内心的宁静,锻打钢钎的铁锤一下紧似一下,飞迸出的火星也不再成丛成行,变得散乱无绪,一如他此时的心境。他扔下锤钎,装满一锅旱烟,抽上了。他努力不让自己的眼睛向磨坊那边张望,可回过神后,却发现自己的两眼被牢牢地粘在那里。这不争气的眼睛,他咒骂了一句,突觉心中也有了强烈的去磨坊的渴望。

老石匠本想悄悄去看上几眼就走的,可当看见机器在洋洋洒洒工作时,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时,年轻的磨坊主发现了他,磨坊主立即撇下手中的活,掐断与人正在来来往往的话头,大声嚷道:“哟,石匠师傅来啦,大家快让开道!”众人呼啦闪在两旁,都给他一张尊敬的脸。他想回避已来不及,只好甩开膀子进去。越走近机器,他的腿也软,头也晕,脚心不觉已沁出了汗。机器磨粉的速度令他惊讶,磨出的粉白嫩飒爽,将米粉的清香味张扬的到处都是。他看见磨坊里堆满了粮袋,人们正按先来后到排定磨粉顺序。老石匠突然发现花名册上竟有自己的名字,茫然四顾却见自家的婆姨杂在人丛里,她好似幽会情人被丈夫当场捉住了一般。老石匠不觉怒气勃然,正待发作,磨坊主立即说:“父老乡亲们,我有个提议,把石`匠师傅的活儿往前排一排,好不好?大家想一想,要不是他的好手艺,好德行,咱们的日子不知道要过成什么样子呢。如今有机器了,也不能忘了咱们的功臣,现在我宣布:为石匠师傅免费磨粉一年!”磨坊主的话赢得了一片赞同声。老石匠看着大家真诚的热情,心里才稍感安慰。他从十五岁学成手艺开始錾磨,每年錾完本村各家的石磨,背着工具游走四方。他手艺精,艺德更好,錾出的磨,出粉快而细,且出粉率高,在粮食紧缺的年代,他简直就是乡亲们的救星。

老石匠应付完场面,就抽身走了,一出磨坊门,抬头看一眼天,星星还是那些星星,月亮还是那颗月亮,野风袭来仍是那样的清爽,可他心中的精神却随风溜走了,胳膊上硬挺的腱子肉忽然间变得松软无力。一眨眼间,他老了。刚届知天命之年的他,面前堆起一道一眼望不透一脚踹不倒的茫然无知:这世道怎么了?想当年,他刚过十岁时,父亲就与几位乡邻商定,把他们几个正玩得疯的伙伴送出门拜师学艺,让他们各选一行。一人选了木匠,一人选了泥瓦匠,一人选了缝衣匠,他身体好,羡慕钢钎淬火时的灿烂和抡大锤的酣畅。他选了石匠,他有一个见识,他想人不做家具可以,盖不起房子可以住茅屋,穿不起新衣可以穿破衣,惟有缺少米粉不行。逢年过节要吃糕点、汤圆、米果、粉条等,就得磨粉,就得用石磨,因此錾磨手艺就是一只铁锤也砸不破的饭碗。谁知,其他三位的手艺正耍得风车似的欢势,自己的手艺在机器面前却失去了市场。

老石匠将自己关在屋子,不吃不喝,只一锅接一锅的抽老旱烟,三十年来的一幕幕在烟火明灭中连翩涌至眼前。石活手艺曾给他带来了多少荣誉,多少尊重,自从他学成手艺那天,他吃饭从来都是昂坐首席,高接低送,吃香喝辣。磨粉是婆姨们最沉重的家务,他的手艺使她们减轻了许多负担,多年来,方圆百里,哪个婆姨见了他不是一张灿烂的笑脸?他觉得,现在他首先被得益最多的本村人抛弃了。他要向人们证明,他所精通的仍然是世间不可缺少的手艺。有一天,他突然向大家宣布,某村的某某叫他去錾磨呢。他背着工具,甩开膀子,大踏步出门做活了。一连几年,他年初出门,年终回家,从走路的气势看,也挣回了不少的钱。过年时,乡邻聚谈,他能详细地说出给某村的某家錾过石磨,受过何种礼遇。可是,村中有些跑外的人偶然到过他说的那些村庄,那些庄户,人家却众口一词,说他们也用磨粉机了,再也没见过任何一位石匠,倒是有人见他在城里捡破烂呢。

有一年,刚入冬,老石匠就回家了,他一阵猛似一阵的干咳打破了村中忙乱中的祥和,人们发现他脸色蜡黄,两眼无光,走路如风中的纸片,完全没了往日的节奏。老石匠真的老了。他闭门不出,整整睡了一年。又是一个夕阳西下时分,他将与自己相依相伴几十年的工具深藏起来,愉快地接受了磨坊主的邀请,他为这家规模比初创时扩大了几倍的磨坊充当勤杂工。行文至此,我突然想起了都德《磨坊书简》中那位磨坊主戈里叶老人,老石匠与他的遭遇可谓异曲同工。不过戈里叶的风车叶子还是停止了转动,而塔拉斯卡的大道已被蒸汽机的轰鸣淹没。可是,那些接管了世界的蒸汽机如今又在哪里呢?看来,时代的变迁,总会在不同的国度划出相似,乃至完全相同的轨迹,也会给不同的人种制造出相似,乃至完全相同的命运。

一些东西消失了,一些东西诞生了,消失了的成为永恒,诞生了的正在向永恒走去。这就是世界。

作者简介:尹小平,笔名闲云野鹤,50后,江西省井冈山市人,现供职井冈山市文广新局,江西省作协会员,井冈山作协副主席,出版散文集《井冈流韵》,与人合作小说巜井冈英杰袁文才》、《民间应酬大全》、主编《井冈山斗争故事》《客家山歌》《客家民俗》《宁冈中学校志》《龙市小学校志》,参与编写《唱响泥火曲》《井冈山英烈》巜井冈山人物》《会师文集》《会师之光》等8部文学专著,《中华文学》《滨城文学》签约作家,在省、市文学大赛和报刊征文多次获奖。

我们一直都在努力,也必将为文学事业而做出草根的奉献!热爱,志趣,是生命最光彩的部分!感谢有您感恩有您!感谢一路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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